文革期间，有一次我们十来个人被派去抄学校图书馆。按当时的标准，图书室的书大都是封资修大毒草，要统统烧掉。可到图书馆一看，有许多古今中外的小说，我们觉得太可惜，于是，我们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就悄悄地把喜欢的书另外打包做了记号。

有一天晚上，我们备好了一个木箱和一根扁担趁天黑潜回图书馆，把做了记号的书找出来，塞了满满一箱，抬往一个同学乡下的亲戚家。

才走到半路，忽听扁担噼里啪啦响，中间裂开了一道缝。

咋办呢？我突然想起我们班王卫东的家就在不远处，我曾经去过。说是家，其实是用鹅卵石砌成半米高的一个圈，只有几平方米，上面搭了一个旧船篷，船篷上又盖着破竹席、油毛毡等用来补漏。

我们压低嗓子叫醒了王妈妈，她见我们抬这么重的东西赶路，也没有多问，就找了一根木杠给我们。

半夜两点多钟，我们终于到了同学亲戚家，把那一箱书放好后又连夜赶回学校。

大约过了一年多，有人揭发说我们偷了枪。说亲眼见我们把偷来的枪支弹药装在一个木箱子里，转移到乡下去了。还说我们抬的箱子很重，把扁担都抬断了，又在半路换成了木杠，要不是枪哪会有那么重呢？

驻校工宣队派人到同学乡下亲戚家去搜查，当然没搜出枪，就是那些书，也因东一本西一本地借给人看所剩无几，所以连我们偷书的证据也不存在了。

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妈妈却因借了一根木杠给我们而受到牵连，受尽污辱和折磨。

王妈妈本是穷人家出身，解放前嫁给了当时在北京故宫博物馆当警卫的一个连长，那时她刚17岁。完婚后那个人就回北京了，半年后随军队去了台湾。她和那个人作了三天的夫妻，有了王卫东。她现在的丈夫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船夫，但因终年在长江上拉纤，居无定所，三十多岁了娶不到老婆。解放后，船夫都归入了长江航运社，算是参加了集体所有制单位，有了很微薄的固定收入。经别人牵线和王妈妈结婚，才算有了老婆娃儿，有了一个由破船篷搭起的家。

那时王妈妈的丈夫十天半月才能在家住一两天。王妈妈还不到二十岁，长得漂亮，一些无赖就常乘她丈夫不在家时骚扰她。她家那个破船篷挡不住恶人，她只好养了一条黄狗来保护自己。有一次，一个二流子的小腿被狗咬了一个大血洞，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了。

这些事本来已经过了十多年，但那些恶人一直耿耿于怀，这次可算找到了报复她的机会。

他们说王妈妈是我们“偷枪”的幕后指挥，是要搞反革命复辟。说她是反动伪军官的臭婆娘，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，又说她嫁给王卫东的爸爸是用美人计腐蚀工人阶级。他们在她衣服上涂上“美女蛇”、“特务”等污辱之词，还把竹箩筐吊在她的脖子上，里面装上鹅卵石，寒冬季节，把她赶到冰冷的江水中批斗。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往她身上吐口水、扔小石子、河沙。

这场由我们偷书引出来的盗枪事件，查来查去，最后总算从别的地方查出线索，找到了真正的盗枪者才算收场。可是王妈妈被冤枉定的罪名，却没有人给她洗清，所受到的体罚和精神折磨，也没有人向她道歉。